【靖苏】几回魂梦与君同（合）
完结篇。
再补上一更。
（合）
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老了。
自那次北境拜祭归来之后，仿佛就像缺失了什么一样，萧景琰沉疴病榻，无论是御医，还是民间请来的名医，最多也只能让他的病情有些起色，却无一人可以根治。
萧景琰笑笑，给了那些为他诊病的大夫们应得的赏赐，就遣他们离开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世上没有一人能治疗他的病。自当年对梅长苏这一句承诺起，他支撑着自己走过这三十年孤独的帝王之路。而如今，承诺已经兑现，这大梁山河已是他们当年所愿看到的景象。为苍生、为天下劳累了这么多年，他该休息了。
趁着意识还足够清醒，他早早的就将身后事做了安排。所幸这段时日里，朝局还算安宁，不需要他再劳动多少心神。他已经看见了梅长苏那个三十年没有告诉他的答案，只等待着最终的解答。
天气渐冷。如那年一样，金陵城又是一度鲜有的寒冬。自深秋转入初冬，再渐至深冬，帝京凛冽的气息让萧景琰想起了与梅长苏在梦里初次重逢的雪夜。已是暮冬时节，养居殿前大雪纷飞。初雪早就造访过了这座城池，只是如此大的雪，已是多年未见。
萧景琰躺在卧榻之上，听着窗外风雪呼号，竟回想起了与梅长苏曾在一起度过的那些年岁。即使是三十年前已然朽坏的光阴，可在这生命走到终结前之时，却光鲜如同昨日。梦与现实的界限依旧清晰，他还能分辨哪些是梦，哪些是他曾亲历的真实。
但梦，不仅仅是梦。
回到风雪中那片浩渺无垠的旷野，萧景琰第一次没有看到梅长苏在那里等着他。茫然四顾，不见一个哪怕最为模糊的人影。他心下疑惑，却又不敢离开。本想着呼唤一声，两字到了唇边又被吞回。不需要呼唤，因为梅长苏一定会来。
在等待梅长苏到来时，萧景琰举起手，忽然发觉那不是一只属于老者的手，而是青年人的模样。触摸到自己的面颊，连半点皱纹都不曾触及。萧景琰这才发现，他身着的，是他已许多日未穿着的玄色朝服，十二旒冕也好端端地系于发顶，只是不知为何，他方才没有发现罢了。
不多时，自漫天飞雪中走出了一个人。梅长苏今日所着衣物，竟是萧景琰没有见过的。一袭素色暗纹提花广袖直裾，外罩苍灰宽边褙心，肩上还搭着银狐裘领的斗篷。就连那头青丝都未完全束起，落满了未融的雪花。萧景琰想，这约莫是身在江湖的梅长苏了。
“抱歉，景琰。”梅长苏将肩上斗篷紧了紧，“更衣多耗了些工夫，想必你等急了吧。”
“没有。”一开口，萧景琰就觉察到自己的声音也回到了三十年前，“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就算再等下去，也不会急。不过小殊，今日这一身……我可从未见过。”
“就是因为从未见过，才特意这样来见你。毕竟今日前来，是为了接你离去。本想换身盛装，又想不如穿成江湖模样，倒更有些趣味。”梅长苏走到萧景琰面前，将面前人的手牵住，“不过何必要立于风雪间叙话？先到苏宅避雪，以后你我还有许多年岁可以消磨，不在乎这片刻之间。”
“好。”
梅长苏这一席话，萧景琰心中已然明了。此去便是人间永诀，再无归程。他随着梅长苏最后一次穿过风雪，来到浸在温暖春日里的苏宅。
“说来，景琰你为何还穿着朝服前来？”梅长苏刚跨过苏宅的门槛，便停下脚步，笑问道。
“自入梦起就是这样，我……我也不知为何。”萧景琰无奈道。
梅长苏细细打量了一番萧景琰，似如看陌生人的目光。萧景琰有些不适应，却又不好问什么。
“景琰，我从未见过身着朝服的你，正如你没见过我在江湖行走时的模样。”梅长苏的笑容如包围着他们的这个季节一般柔和，“这样很好。”
“真的？可朝服毕竟极为不便，我还是喜欢常服。”
“回头换了就是。”梅长苏继续往里走去。
“换？怎么换？”萧景琰不解。
“你的衣物我已命人拿来了一部分，过几日再让人把你所需之物取来便是。”
“可这梦中，分明只有你我二人。又何来‘命人’一说？”萧景琰觉得怪异。
“人间之梦已尽，你我之梦方始。”梅长苏这样回答了一句。
“何解？”
“此梦尽时，亦是另一梦之开端。”走了几步复又停下，梅长苏却并未回身，“景琰，此世风雪你已阅尽，就请随我入梦，再无别离。”
此梦尽时，再无别离。
“小殊，这一次，是真的再无别离吗？”
“是真的。这是梦，梦怎么会有假？三十年间的梦境都由我邀你前来，而从今往后，此梦无尽，你我不离。”
萧景琰没有再问下去。带着些许未散的疑惑，他随着梅长苏进了内室。梅长苏取来一套他曾经还是靖王时的常服交给他，便转身出了门。更衣后，他走出内室，忽发现苏宅内已不复从前的空旷，此间仆役匆忙，诸人各司其职，一如往日苏宅景象。他看到了黎纲和甄平，而在他的记忆中，这二位早已逝于廊州。他还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却也有未曾见过的面孔。
“小殊。”萧景琰问从一边走来的梅长苏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说吧，是什么？”
“这究竟是梦，还是另一个人间？”
梅长苏转头望向恢复了人间烟火气息的苏宅之中，淡淡地回答道：“你说它是梦也好，是另一个人间也罢。”
半为长梦，半是人间。
天地乾坤，未可尽言。
一夜飞雪，将金陵染成一片苍茫。皓雪笼罩的城池，如披着纯白无瑕的素衣，向昨夜梦中逝去的那位盛世明君致哀。
正宁八年，冬十二月丙辰，帝崩于养居殿，时年六十四。葬长平陵，谥曰明帝。——《梁史·明帝纪》
—全文完—
服饰考据并未细究，见谅。
我喜欢晏几道的《鹧鸪天》，也喜欢那套摄影作品。
我喜欢最终归去的这场永不终结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