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几回魂梦与君同（转）
上文 （承）
（转）
萧景琰在位已三十年了。
大梁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除了他手下的臣子们之外，还有一人在这三十年的岁月之中一直为萧景琰出谋献策。三十年间，没有再多一人知晓这人的存在，也没有再多一人见过这人的面容。
名动一时的麒麟才子、江左梅郎，江左盟宗主梅长苏，怎会无人知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白衣客卿苏哲之名，又怎会被光阴所埋没？
只是，自北境一役之后，他就已经永远埋骨在了苍茫的北境土地中。
年逾六十的帝王，带着被这些年月间纷繁事务所摧残的破败身躯，最后一次来到了北境战场。此时已是深秋，古旧的战场一片萧瑟。凄风阵阵，边角悲号。浓厚的云积压在天穹上，像是伸手就能触摸到一般低垂。枯枝残叶被苍凉西风所卷起，随意地抛洒在空中，再向着远方漂游而去。草木上早已不见旧时征人血染的残痕，可空气中，却分明能嗅到一丝穿过漫长岁月而来的肃杀气息。
一袭玄色袍服的萧景琰伫立于天地之间。
他祭奠梅长苏，祭奠林殊，更祭奠每一位于此死难的大梁将士。
暮色降临时回到营帐中的萧景琰想，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亲临北境了。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容许他从长江边的帝京金陵经过如此遥远的旅途来到这里。
他清楚，上天给予自己的时日，已然所剩无几。
夜色挟裹着寒意将北境笼罩在苍茫之中。祭奠过梅长苏，萧景琰已觉得全身的气力似乎都被抽空了。他草草地更了衣，躺在了帐中不甚舒适的卧榻之上。闭上眼，他仿佛在虚空中坠落，向着无尽深渊坠落而去。
清明的意识随着梦境的到来而消散。他的双脚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放眼望去，这里依旧是他在三十年间无数次来到的一个地方。
梦中的梅长苏依旧还是刚过而立之年的模样，而萧景琰已是迟暮老者。梅长苏如以往一样，向萧景琰发出入梦的邀约。奇怪的是，纵使一次又一次的来到这里，随着梅长苏走到苏宅，萧景琰却永远记不得这条路是怎样的。他只能跟随着面前人前行，来到那个他们唯一能够避开尘世纷扰叙话之处。
“景琰，你终究还是来了。”梅长苏笑道，“这半年来你一直身体不佳，我前段时间还劝过你说不能来就不来，你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倔。”
“大概是最后一次。”萧景琰声音早已不复旧日的醇厚低沉，而代之以无尽的沧桑，甚至一缕难掩的悲凉，“今年还能撑着过来一趟，明年恐怕就不行了。”
“别强求自己。你来我固然开心，但是我这不是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吗？”俊美的青年人面上笑容不减，轻声安慰年老的帝王。
“小殊，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萧景琰最初问过梅长苏几次这个问题，梅长苏都避而不答。后来他也渐渐忘了，可是在这深秋的北境寒夜里，他突然又想起来当时的那八个字。
“非要现在就知道吗？”梅长苏双手合在茶杯之上，静静地凝视着萧景琰。
“我好奇了三十年，还是不想告诉我？”萧景琰将视线挪开，游移到梦中初秋的窗外天色上，“那我要何时才能知晓答案？”
梅长苏起身，将萧景琰凝望的那扇窗打开。初秋微凉的风卷入，比营帐外凄烈的秋风要温和了许多。他回身望向萧景琰，用只有二人间才能听清的声音低语道：“很快了。”
“是吗？”萧景琰轻叹一声。他在心里早就得出了答案，只等待答案被证实的一刻，“那我等着你。都等三十年了，还有什么等不了的。”
“答案不会让你失望的。”梅长苏回到萧景琰对面坐下。
“我当然相信。”对梅长苏的话语，萧景琰回应得毫无迟疑。
“理由呢？”梅长苏问道。
“因为你从未让我失望过。”萧景琰坚定地给出了答复。
“明明有过。”梅长苏苦笑了一下，“景琰，是你故意忘记了吧。”
“那不算。”萧景琰摇了摇头，“就算是你食言，可我也并不失望。你本就不属于我，一个人不可能属于另一个人。那是你追寻的归宿，不管我是大梁的太子，还是帝王，我无权干涉，也不必失望。”
为萧景琰话音落下后饮尽的茶杯斟上新茶，梅长苏放下雕有梅花的精致紫砂茶壶，缓声道：“那时，我想，你怕是对我很是失望吧。我分明答应了你要回来，却还是最终选择了归于林殊。对你，我一生中只食言了两次，可是每次对于你来说……都太过残忍。在梦中相会，是我唯一能补偿你的方式。这样，就算白日不能相见，可我还是伴了你三十年。三十年的岁月，我有些倦了，而景琰你呢？”
“我纵使倦了，可我还是帝王，又怎么能有所懈怠？”
“是啊。这是你过去从未想过、却又不得不被其禁锁一生的位置。”梅长苏举杯之手略有些颤抖，但茶汤却未洒出一滴，“你是个好君主，无论对我，还是对别的人，都是一样。”
萧景琰无奈一笑，垂下眼帘：“那时候我对你怎能谈得上一个‘好’字？”
“那时候的确谈不上，但这也并不怪你。如今，你的大梁天下繁华如此，可谓盛世。对于天下苍生，你是开创这盛世的明君，这就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褒赏。若是换作还是林殊的我，怎会料到有今日景象？”梅长苏的声音渐渐低落，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那时，无论是谁，都不会料到……”
“我只是尽我所能罢了。我答应过你，要承皇长兄所志，做一个以民为重的好皇帝。如今，我做到了。”萧景琰重新抬起目光，望向梅长苏。
梅长苏伸出手，触碰到萧景琰苍老的面颊：“这些年，辛苦你了。”
眼角如刀刻出的纹路旁，落下一滴略显浑浊的泪。
—待续—
下文 （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