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开学
人大抵总是有那么一些恋家，但若不称之为家，倒也就无家可恋。
我从小算是个有家的，虽然总有这样那样的争执吵闹，但一路走来倒也算是幸福，回忆起来大多是些美好的事，到家里和母亲吵归吵，闹归闹，但又像是意气相投的友人，常常聊起什么文史医哲或者个人感兴趣的方面，一谈便是三四个小时，直到谁渴了饿了，或者内急，才作暂停。和父亲关系也算是不错，虽然没有和母亲那么多闲时的谈资，倒是可以一起吹着啤酒磕着花生毛豆看各类运动会，譬如看世界杯某队进球还能在客厅里高呼庆祝，引得不太爱看体育比赛的母亲侧目；亦或者和现今又回到大学当老师的父亲聊些学校的事，说说最近大盘如何，看些K线图，再骂几句特朗普不是东西，“一个国家由盛转衰必有代表人物”（父亲语），也其乐融融。中学时家里还一前一后来了两只猫，一只调皮活泼如混世魔王，一只文静美貌如大家闺秀，在家每日举着手机到处拍猫，天天因着两只猫（尤其是毁天灭地的流氓大猫）而心情喜悦。因此到了大学之后，每学期开学那会儿，整个人就跟气球放气了一样，假期时什么豪情壮志都跑得无影无踪，就想拖着时间，晚点回学校去。
今年尤甚。算起来，大概是因为九月是回去读研。这一读研，三年内假期是彻底没了，医院学校大把的烦心事，再加上北京可怖的大气质量与生活节奏，不免令人心生畏惧。
这几日拿了母亲的藏书看，有关民国的一些内容，就和她聊了起来。那日我问她能不能与我讲些民国史，她就不带任何资料地，从1911活生生讲到了1949。中途问她有关汪伪政权的内容，她竟然谈着谈着就说起了王亚樵，再说两句，竟又说到戴笠去了。昨夜好不容易读完了一个大段落，跑去母亲卧室还书，和她莫名又聊起来中国史，从三皇五帝与夏商周开始，一路算着时间线扯到明清，中间想起来便说起各种名人与大事，不拘是何等人物又是何种事件，想到便说。母亲经常弄不清五胡十六国和五代十国，这大概是她中国历史上唯一的迷糊之处，和她谈及古代史，几乎次次都要纠正，却是“屡教不改”，正如“老夫聊发少年狂”，一顺口接了个“不思量，自难忘”似的。而说到晚清，每每提到1842年，她便扼腕叹息，说那一节令人不堪回首的近代史。后来回溯上去又提到两汉与三国，我算是研究过些东汉末年以及三国时代历史的，说到184年黄巾起义，又提起220年曹丕建魏，这才算是三国时代开端时，一直在旁边玩手机的父亲忽然一转身，说曹操是不是就是那年去世的。
至于饭桌上的话题，那便是从大洋彼岸某些国家和北方战斗种族的斗争一直到中国传统哲学都有可能了，谁插的上话就说，说不来的就吃饭，常常开起“辩论会”来，最终也没个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下次提起来再战。
然而临近回去的时候，想到这些却是心中五味杂陈。一直说研究生毕业了就回南京工作，可三年与半年比还是长了数倍。仿佛是舍不得这些零碎的生活，又或者在逃避那过于令我喘不过气的现实。时常劝慰自己，不必随波逐流。父母和知道我情况的几名老师也都这么与我说过，可是想抛弃主流人群的大道而跑去开辟自己的小径，总是需要些勇气的。知难而后勇进，虽然是经常在深更半夜里哭着入睡的，但从大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路，如今也回不了头。
曾经有一年不敢回学校，因为本来性格就不喜欢和人组小团体，除非意趣相近否则懒得多说话，生活习性又比较怪异，再加之心思有些过于敏感，总觉得舍友对自己疏远。说来其实也是我自己疏远她们，因为实在是除了那几个交心的朋友之外不想花费时间在和这些普通同学的交往上，那就也怪不得人家不想我。可实在是心里太害怕了，总是想太多外加极其需要别人认可的性子，导致那时走入了一个深渊，恐惧到连宿舍都不敢进。
这两年倒是慢慢学会怎么做自己了，“不必取悦所有人”，并且我也不会搞那些大社团耍手腕，就图个自己清净。看那些虚名利虽然总有些羡慕，羡慕过后也就学着放下了。之前的困扰已不成为大问题，到最后令我惧怕北归的，便还是前面说的两个理由。
北京是个让每个来此求学与工作的人窒息的城市。逃离此地的希望都寄托在三年之后回到家乡南京，回到我所挚爱的那片土地上。这之中横亘着研究生的鸿沟，虽然想着本科那五年也经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件，到最后还是顺利毕了业，硕士阶段也不怕什么。他人是他人，我是我罢了。
这样看来，家和现实就分离开了。在家便能拒凶猛的现实于门外，却又因为明知必须面对而痛不欲生。时间总是无情的，不是杀猪刀也算是个杀猫刀，总想着此处要抛出一个“生活终于对我这只小猫咪动手了”的表情包。八年已过五年，剩下的三年也许有更多凶险，却避无可避。
这一去，竟不知三年之中何日才能回返了。但愿那时真正告别北京，回到家中时，还能见到两只猫到门口迎接我，而父亲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母亲从她的书堆里抬起头来，一如从前。
门外猫叫连连，似是大猫又寂寞无聊，小猫大概已睡熟矣。
2018.8.29 凌晨2：18 于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