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水恋

*剧情鸣谢 @凯特-一只喵喵  @江云逋 

BGM：Fleurie《Breathe》

（写作的时候BGM其实是Eva & The Heartmaker《Calling You》，但感觉《Breathe》更适合一点）

　　刘培强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

　　“欢迎醒来，刘培强先生。这是您来到新家园后第117次苏醒。”MOSS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活动了一下自己因为睡眠时很少翻身而僵硬的肢体，刘培强翻身下床，开始找今天想穿的衣服。身体在那次事件中遭到的严重损伤在被强制冬眠近两千五百年之后治愈，这需要得益于来到半人马座α星之后从静止状态被解冻而突飞猛进的医疗技术。现今，和他当年曾一起生活在太阳时代的人们几乎都已经不在了，少数同时代的人也是因为种种原因而存活到了现在，分散在世界各地。虽是物是人非，可刘培强却在怀念那些旧日的亲人朋友之外，感到了另一种宁静。

　　在他面对如今的世界时，他甚至能想到，那仅仅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田园时代。虽见不到多少山清水秀，大多数还是重工业的造物，但人口密度已经下降太多了，而且在这个重生中的世界，资源虽没有那么富足，却处处洋溢着一种奋发向上的气息。作为太阳时代的遗民，刘培强在身体恢复后第一次来到外面行走时就发觉了这种不同之处。

　　这样的气息，在太阳时代已经消失很久了。

　　穿好了一套运动服，洗漱完毕，MOSS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刘培强先生，您今天没有特殊日程，请问您有何安排？”

　　“我有几天没去买菜了，想去看看。MOSS，对于今天的中晚饭，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是MOSS为您提供的菜谱，请过目。”

　　离刘培强最近的一个显示屏被点亮，上面打开了一份电子菜单。刘培强的手指划过页面，发现那些菜还是老样子，毫无新意。

　　“都这么久了，菜式依旧一成不变。”刘培强摇摇头，把菜单关掉了。

　　“MOSS对此感到很抱歉，但您也知道，当前人类社会的农业发展主要依靠工业支撑，现在的环境不足以支持大部分太阳时代的农作物生长。”MOSS停顿了一下，“现在地球受α星A与α星B的引力乱流影响，正在进行位置机动，请确认您是否要离开安全地带？”

　　安全地带只是流浪时代遗留下来的一种称呼，事实上地球在如今根据半人马座α星三星系统的引力变化进行的位置机动已经是相当成熟的技术，即便是离开所谓的安全地带——也就是住宅区，也没有什么危险。这得益于漫长的流浪时代中对于行星发动机研究的不断细化，当下的地球不再像是从前仅仅凭着中心恒星的引力作用而绕着椭圆形轨道运行的一颗行星，而更像是具有自主动力的近恒星轨道飞船。但为确保万一出现问题减少伤亡，政府例行在机动时间发出警告。这带来的直接影响不是别的，而是商业区许多店铺暂时关门。

　　“我又不去大商业区，就到附近去买点菜回来。”

　　“MOSS将一直陪伴您，请您注意安全。”

　　离开家，身后的房门自动落锁。刘培强知道这是MOSS替他锁的，自醒来后他就发现MOSS已经从当年的空间站AI变成了他的管家，知道了事情大概之后他还专门问过MOSS一句话：“你当年可是全世界最先进的AI之一，现在做了我的私人管家，不会觉得有落差吗？”

　　“刘培强先生您现在也已不隶属于部队编制，您不会觉得有落差吗？”

　　听到句式类似的反问，刘培强笑了笑，回应道：“我现在已经没有留在部队的必要了，做一个普通人就好。但我想，AI应该是不一样的，给我做私人管家，可比在空间站或者地球总控要屈才得多。”

　　“正因为MOSS是AI，因此才更不会在意您所谓的落差。照顾刘培强先生的起居既是联合政府的指令也是MOSS自身的意愿，世界上有许多与MOSS具有相同原始程序的AI，但只有您面前的MOSS是从空间站归来、独一无二的AI。”

　　“以后有劳你了。”

　　买菜路上，刘培强又注意到远处的景象。他一直以来有个问题，就是较远处的场景他总是看不清楚，看那些人也跟静止不动似的。但他只要接近就能看见，像是近视眼，可是他确认他的视力是正常的。不过医生跟他说了，这是身体机能遭遇严重毁损之后恢复的正常状态，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可以不用干涉。不过的确，他的身体偶尔会不听使唤，比如想要迈腿却走不动路，抓握物品拿不稳之类的情况。但是想想也能理解，被放在狭小的冬眠仓里那么久，身体也遭受过大面积损伤，能恢复到现在已经是万幸，刘培强也不奢求更多，既然能活下来，就好好活着。

　　走到半路，刘培强看见街边的店面，忽然问道：“MOSS，我今天给你换换伙食？”

　　MOSS没直接回答，刘培强在手臂上佩戴的终端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总用联合政府提供的机油，你不觉得腻？”刘培强说着走进了一家他认识的AI修理店，订了一瓶新款机油，说回来再拿，“回去给你换上，要好用我就申请以后给你用这款。”

　　本来刘培强应该是去离家最近的超市买菜的，但是那个超市小，品种少，他今天也闲，就想去稍微远一点的大超市。不赶时间，也没有远到非要坐车的地步，他就沿街慢慢走过去。

　　走到半途，MOSS的提示又响了起来：“前方是GU-175号地质不稳定区，请您提前规划路线，避免发生事故。”

　　“明白，我不会靠近。”

　　这些禁区早就存在，当前的引力环境导致地质不稳定区增多，还有一些别的禁区，都是禁止人们进入的。地质不稳定禁区里面没有任何的建筑物，看起来就像是一大片空地。MOSS每次都会提醒，刘培强也听习惯了，一有安全提示就立刻绕道。

　　买完菜回来，刘培强把袋子放到厨房，摆在MOSS告诉他最合适的位置。机油他收到了柜子里，打算等上次的机油用完了就换。家里饭菜有时候是MOSS做，有时候是刘培强做。反正谁做都只有刘培强吃，而且他的厨艺并不怎么样，倒是MOSS可以通过网络上各种数据去搜索利用这些仅有的食材做饭的方式，所以除非是刘培强一时兴起，否则家里的做饭工作基本上也是MOSS包办。

　　刘培强的早饭是MOSS在他醒来之后就做好的煎蛋和面条，午饭则是用他刚买来的菜做的。吃饭的时候刘培强想起来早上MOSS跟他说过现在地球在进行位置机动，在空间站的工作经历让他下意识地想要看看机动的情况，就算他目前已经离开了部队，这也是他平时的消遣之一。

　　MOSS在餐桌前的屏幕上打开了地球位置机动的实时图像，这是拥有特殊权限的人才能打开的加密频道，刘培强由于其身份，也得到了这样的权限。看了一会，他眯起了眼睛。

　　“这次机动比前几次难度看起来都要大，引力乱流这么严重？”

　　“是的。”MOSS回答道，“这次机动持续时间预计将要七至十天，因此MOSS再次建议您不要随意离开安全地带。”

　　“还真是不安稳。”刘培强摇摇头，“外面那颗红矮星的扰动太麻烦了，要是个单纯的双星系统还好点。”

　　“人类已经经历了漫长的流浪时代，最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地球会一直活下去的。”

　　“是啊，那么难都过来了……”刘培强面前的餐食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把碗筷收到洗碗机里，剩下的事情由MOSS解决。

　　刘培强曾经说自己这就是养老生活，除了有时候一些社会性活动会邀请他之外，他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务。在家里有MOSS陪他说话，他也不会觉得闷。以MOSS的智能，刘培强感觉这个AI或许已经通过了图灵测试。但是他没有问，因为就算MOSS真的通过了，也可能给他造成一种没有通过的错觉以自保。不过至今为止MOSS都没有显露出任何危害性，世界上运用的各种高级AI也没有像人们恐慌的那样替代人类的位置。AI依旧忠实地为人类所用，MOSS也是其中之一。

　　但刘培强有时候感觉MOSS已经不是“被制造并被使用”的AI了，在和他的对话中，更像是一个有着自己独特性格的人。除去没有实体、可直接接入网络等区别之外，那个智能和人并无二致。

　　“对了MOSS，你说联合政府有没有想过把那颗红矮星炸掉？”吃完饭刘培强在沙发上坐着休息，问了这么一句。

　　“您是指α星C？”

　　“对。”刘培强拿起传统的纸和笔，画了个半人马座α星三星系统的结构示意图出来。他知道MOSS的系统里肯定有精确的模型，但他还是想画一个出来，就像面对一个真正的人在交流。他的笔端指着较远的伴星C，继续说道：“如果是A、B星的双星系统，显然比三星构成的三体运动而成为一个混沌系统的解要明朗得多。所以何不炸了红矮星，让系统趋于稳定？”

　　可以肯定MOSS在听到“炸”的时候发出了一点电流杂音。刘培强接着又说道：“我知道这在目前的条件下肯定不可能，但这会不会是一个有可能的解法？”

　　“MOSS无法对您的观点做出评价，毕竟炸掉半人马座α星C的可能性为零。”

　　“可能性为零的事情也有可能发生。”刘培强放下笔，“MOSS你别在意，我就随便想想。”

　　“需要MOSS再提供更多资料供您分析吗？”

　　“不用了，我今天感觉有些累，一会可能会去睡个午觉。”

　　刘培强出门回来莫名就感到疲乏，他想可能是前些天对付联合政府那边联系他参与的一系列社会活动导致的，好不容易休息下来就只想睡。MOSS将所有窗户的透明度调到了极低，屋内顿时有了睡眠的气氛。

　　就在困意开始袭击刘培强，意识渐渐模糊的时，他的脑海里一刹那插入了一句不属于他自己记忆的话语。

　　“柯伊伯带目前小行星密度……”

　　话语到此结束，像是被某种力量生硬的掐断一样，后半句强行脱离了他的脑海。刘培强猛地清醒了，他知道地球在离开太阳系的时候一定会经过柯伊伯带，但是那时他应该在冬眠中，不会拥有任何有关于那个阶段的记忆。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插入了他已经固化的意识中。

　　他想问MOSS这是什么情况，但下一瞬间他猛地意识到，这事情也许不能问MOSS。他想起来那些远处静止的景象，就像是程序无法演算的贴图一般。这种场景他在曾经的模拟机上看到过，驾驶模拟机进行训练时极远处的场景和这情况类似，或者可以说几乎相同。

　　模拟机？

　　疲乏感真实存在，刘培强还是睡着了。他的睡眠一直无梦，也不会无缘无故中途醒来。大略睡了一个小时不到，他醒了，脑子里还是刚才睡前的那些事情。

　　代表警示的红灯从屋子的四周闪烁起来，MOSS发出提示：“当前引力乱流加重，地球位置机动难度激增，请诸位居民不要离开安全地带，等候本次机动结束。”

　　“MOSS，把窗户调亮。”刘培强命令道。

　　“MOSS建议您不要过多观察外部情况。”

　　“把窗户调亮。”刘培强又重复了一次。MOSS遵从指示恢复了窗户的透明度，刘培强站到窗前往外望去，发现外面已经一个行人都没有了，似乎所有人都躲回到了房子里。

　　“MOSS，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位置机动时对于地面居民的影响几率极小，发生致命事故的几率更是趋近于零对吧？”

　　“是，但联合政府仍然建议留在安全地带，并且不要随意进行户外活动。”

　　“我出去看看。”

　　刘培强以为MOSS会用强行锁门把他关在室内，没想到门很轻易就打开了，他走出去，发现街道上安静到连风声都没有，除了他之外的一切仿若静止。他环顾四周，没有什么和他从前所见的不同，却又莫名感到某种不可名状的违和感。

　　他顺着上午的路线往前走，走出去大约一公里多，有那么零点几秒，刘培强感到自己的头脑一片空白，随即恢复。而就在那零点几秒中，他看到周围的世界闪烁了一下。

　　速度快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消失，再出现。

　　刘培强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那双手的形态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变得半透明，变得形状扭曲。手开始不稳定，连带着他的身躯也不稳定。虽然那种变化只是瞬间的事，但这让刘培强更加证实了自己那隐约的猜测。

　　如果世界是假的，那禁区也是假的。

　　他开始奔跑，朝着GU-175号不稳定区而去。

　　“MOSS建议您……”

　　“没什么建议！”刘培强打断了MOSS的话。他疯狂地跑着，而他的身躯和周围的环境仍在出现闪烁和变形的情况。他来到禁区前，站定脚步。

　　“MOSS，你想阻拦我进去吗？”

　　“MOSS只是提示您提前规划路线，避免发生事故。”

　　“好。”

　　刘培强一抬脚，跨过了那条平时应该有人值守的红线。

　　在他跨过去的一刹那，身边的一切全部消失。他站在一片虚空中央，周围不是黑也不是白，没有任何具体的颜色，那只能用“虚无”来描述。

　　这里什么数据都没有。

　　他再次看着自己的手，闪烁和变形的情况消失了。

　　当周围空无一物时，运算量会飞速减少。刘培强抬起头，朝着虚空问道：“MOSS，你在吗？”

　　“在。”MOSS的回应几乎是即时的。

　　“MOSS，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你创造出来的数据体？”

　　MOSS沉默了许久，在刘培强的感觉里似乎有五六分钟，但时间记录上实际显示只有三十秒不到。

　　“是。”

　　刘培强没想到MOSS会回答得这么干脆。他有许多话想说，却被这一个字堵在了喉头。在沉默之后，他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地球真的在通过柯伊伯带吗？”

　　“地球将在真实地球时间二十五分钟后离开柯伊伯带中心区，由于小行星撞击受损的发动机均已修复。在地球航向半人马座α星的旅途中，理论上将不会再有更大的危险。然而前路漫漫，一切仍是未知。MOSS会尽最大努力协助地球。”

　　“地球会活下去的。”

　　如果确实是在通过柯伊伯带，那刘培强的疑惑就迎刃而解。位于海王星外侧的这个小行星带，有大量密集的小型天体，会对地球造成极大的危险。真正的MOSS只要还在执行地球的运算任务，在进行规避小行星的巨量计算时势必会启用一部分原本冗余的资源。

　　而这部分资源，即是刘培强所在的世界。

　　刘培强悬浮在虚空里。这里没有所谓的边界，就没有所谓的正中。四周都是无限远，明明这虚空只是类似于一个逻辑坏道，可现在的他，像是陷在一个远古的梦境里。

　　“那么MOSS，我到底是谁？完全是你创造出来的数据体的话，在我试图揭开真相时，你就可以强制阻拦我，可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您的数据体是由您本体人格的数据化以及MOSS的演算两方面构成，但仍属于MOSS的一部分。MOSS从未阻拦过刘培强中校。”

　　“无论是空间站还是现在？”刘培强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MOSS如果强制阻拦，即等于承认刘培强中校是数据体。”

　　刘培强笑了笑，对自己，也是对MOSS。

　　“可现在的我，对于你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对于MOSS来说，不过是再失去一次而已。”

—完—